Tuesday, March 01, 2011

最現實的日本文化課









最現實的現代日本文化課
文:健吾
(2011年02月28日)





中國人的不禮貌,就是狂吼怒叫。日本人的不禮貌,是令你知難而退。

佐保小姐,我第一次見識到日本人要不禮貌的對待一個人是怎麼樣的了。

當然,我所指是曖昧的不禮貌。我記得你說過,改革開放前你到北京讀書,你去友誼商店買東西的時候,那些小孩子會對著你說「日本鬼子、日本鬼子」這樣。當年,你覺得他們是對你不禮貌嗎?直至今年,在香港這個國際大城市,你會發現惡客對導遊的罵人方式,都仍是這種「你是為錢,你有錢幹嗎出來做,你那麼愛錢,還不如回大陸做。幹嗎來服務我,你就是窮……」、「你都是返大陸做雞」、「怎麼樣,掙不到錢狗急跳牆。」、「不知道誰是狗,你現在就是跟著我。」一切都直接,血腥,不潑辣好像就好像沒有罵到人。

日本人又會怎樣表達對他人的不滿呢?還記得有一次,當我們一起去到一家酒吧的時候,我們一起跟酒保兼老闆交換了卡片,他看了看我的名字,看到我有香港人的姓氏,便開始問我們喝甚麼。那時候,那位老闆,先問你要甚麼。我理解的,我也在東京六本木做過酒保的助手,男客人和女客人一起走進酒吧,是需要先照顧女客人的。但不知道為甚麼,那位酒吧老闆問你要些甚麼之後,隔了一陣子才問我要些甚麼。而且,服務的時候感覺就好像「一看這小子就知道不是甚麼懂得酒的人」。我不懂酒,是事實。但我想即使在日本,如果我不太會酒,酒保是會以適度的熱情和待客態度去介紹。令客人喜歡這個地方其中一個方法,就是令客人覺得那是一個可以再去,而且可以學到一些平日學不到的東西(如威士忌的知識)。

非一般對待
但感覺上,那個酒吧老闆看到我的年紀,卡片(於學院工作),就好像一眼看穿我是來「敬陪末席」的。到我們的朋友到齊了,我們要轉檯。那酒吧沒有五人的檯子,就把兩張二人檯拍在一起。我不知道為甚麼,那位酒吧的老闆就開了一張摺椅,好好的「吩咐」了我兩次,說:「健吾(他沒有用/San,我從來都沒有跟客人不用San)你就坐這張(摺椅)好嗎?」
如果換轉了我是酒吧的人,我只會跟這攤酒局的主人家道歉,說店家招呼不周,之後再問有這張椅會如何處理。因為我不知道那攤人之中,雖然年紀不同,那人是客,那人是主,我是摸不清的。
我感覺到酒吧老闆的不友善,最後我想試試他,要走的時候,我說:「我會再來玩的。」他就立即緊張的說:「對不起,這兒是Japanese Only的。如果你要來,就請一個日本人一起跟你來吧。」之後就拍拍我膊頭上大衣。大衣上有點塵嗎?我不發覺。

比較含蓄的發怒
但是,日本人的發怒方法,好像都比較含蓄,他們要做一件事,總是長時間,要你「感覺到不友善」,才是他們的上策。這家在銅鑼灣謝斐道十四樓的酒吧,環境真的很好,內裝高級,照明得當,窗明几淨,看得出他用很多心思去做內裝。招呼客人的酒有很多款,大多是我在外面的酒吧沒有見過的。最便宜的都已是Jack Daniels,還我有喝的那一支叫Jagermeifter,這種據說有56種香草和藥草造成的東西,加上檸檬和Tonic water,非常好喝。酒吧用的冰,是特別的冰。一塊A3尺碼的大小,有三吋厚。酒保先生會把冰雕成差不多一模一樣直徑三吋的大小,好等客人點威士忌加水或梳打的時候,可以中空懸在三吋的半子的中間,好等冰慢慢的沉在威士忌中間。
這位很會如何對人不友善而又叫Hideo的酒吧老闆,手藝真的是好得沒話說。他就是不喜歡招待會說流利日語的男性成年香港人而已。我把故事告訴在韓國的日本友人,他跟我說:「酒保大多是奇怪的人,在外國的日本酒保就更加了吧?」他說,在韓國,或是在香港的韓國人社群,都很少會出現這樣的事。只要在香港遇上韓國人而你又說流利韓語,他們大多會顯示到他鄉遇故知的熱情,而不像這位老闆一樣,幾近要用各式各樣的方法令你知難而退。

事後反省的日本文化課
事後,我也有反省。是不是我做錯了甚麼?我穿得很差嗎?至少全身也是今季的Comme des Garcons,是CDG cheap 了很多嗎?抑或是穿在我身上很像廉價的山寨貨?抑或是我像想嫁入皇室的凱琳的母親一樣,用字不當,把洗手間說成是說成「toilet」,而非「lavatory」;不小心說了「pleased to meet you」(很高興看到你),而非「how do you do?」(你好嗎?)所以令他不喜歡我吧?
不過那一晚的經驗,是很好的經驗。他給我上了一課很好的「現代日本文化課」。這位老闆告訴我,如果我要討厭一個人,真的不用說出口的。只需要令他感覺到就夠。就像這個老闆,為了維護這家小店,這家「他認為只需要招呼日本人的小店」,他由心看不起香港人,怕不會說日語的香港人到店內大吵大鬧,我理解的。我也不是恨他,我希望有更多香港人的酒吧,可以有這樣的骨氣。也許,我唯一可以做的,就是努力工作,好等自己有天會飛黃騰達,買起他那棟大廈之後加他十倍租,用地產霸權把他請走吧?

禮貌與友善之間
文:佐保暢子
禮貌卻不友善,或者,不禮貌卻友善,最好兩樣兼備。可是要選哪一個的話,你願意選哪一個? 我也許選後者多一點。
健吾、對於你在酒吧所遇到的不愉快的事情,我身為日本人,我如何寫回給你好呢。我想了半天了。首先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。只限於會員的酒吧也好,像京都的高級料亭般的餐廳也好,日本有「/Ichigensan Okotowari(謝絕初次來的客)」的地方。「」(Ichigen)可以寫成「一見」。雖然我不太熟識那家酒吧,可是我想香港也有這樣的地方。不關日本人或外國人,要取得這家店所認定的熟客的介紹才可以進去的。不過,有個渠道成功進去後,也不會被認定熟客。這種店的老闆和專程到此店的客人之間有默契的規則,如果要進這個圈子就要懂這些。聽說,京都的那種店之中,有的推辭了米芝蓮的推介,以免被外行所寫的指南書搞亂他們的「傳統規則」。他們的營業方式跟其他食肆完全不一樣。

不同年齡的日本語
還有,日本男人向對方(尤其是比較年輕的男人)表示友誼的時候,有時會少說禮貌的話。這是日本社會中經常所看到的另外一種禮儀上的不禮貌方式。如果對方是比你年紀大,有可能直接稱呼你的名字,以表示像兄對弟般的人際關係。如果你覺得很煩就不理他罷了。你都在日本生活過,應該知道日本人很留意對方的年紀。先確認對方多少歲,再考慮用甚麼日語來講話。日語之中敬語語法對學習日語的人來說,一定很頭痛的課文。這個語法連日本人都覺得有點麻煩。最好能夠操作流利的敬語,不過,有時,說得太禮貌也令人感覺有點尷尬,也有時,說得太輕鬆就失禮了。日本人的所謂「禮貌」,不僅是能操流利敬語,叫人的時候加「(san)」,還有各種社交上的「細則」。這些是在一般的生活中學會來的,所以未必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就懂。

如何看待日本鬼子
我想,禮貌始終是每個社會長時間培育出來的基本規範。地方不同而不同。亦可以說,個人得修養程度不同而不同的。我在北京讀書時,確是在大學附近的國營商店被人指日本鬼子,可是,大家指著我說日本鬼子卻向我微笑。當時,我真的摸不著頭腦。有一天,我亦見過一個很活潑的小孩子,他跟我說第一次見到日本人很高興,為了他和我的友誼,他特地畫了多啦A夢給我。可是,他在剛畫出來的多啦A夢的下面寫了「日本鬼子」而微笑著給我看看。
他們指我日本鬼子,卻對我很友善。難道他們要試我會不會發怒? 那時候,我覺得我即刻發怒也沒意思。因為我不是來中國打仗的鬼子,而是來上學中文的留學生。而且我明白大陸的老百姓對日本的認識只限於戰爭,每天看抗日戰爭的電視劇,他們眼中的日本人只有在電視裏面的鬼子了。我罵他們有何用? 也許可以說他們很不禮貌,可是我覺得他們的微笑令我感覺很友善的。當時,我要不要罵他們傷害了日本民族的感情,呼籲同胞站起來抗議? 我真的沒有想到。我做得到的是只要對他們友善。你覺得我太天真嗎?

友善很主觀
再說,「友善」是很主觀的東西,很難把握。你以為自己向對方友善,不一定對方都如此看你。我正在想像一幅天上人間的畫,那裏有片友善花園,可是,和平的草原地面倒藏埋著好多地雷。沒有警告,也沒有預防措施。那位酒保可能踏錯了你的地雷吧。如果我踏錯你的地雷,未知我會否裂肉碎骨? 哈哈哈。
個人之間的衝突不再提了吧。我最後想說,如果踏錯民族和國家的地雷,情況就會複雜一點。差不多8年前,在西安讀書的日本留學生在大學晚會上演出了小品,就引起了大規模的反日示威。據說,他們的表演內容有點猥褻的成分。因此被以為他們侮辱了大學的名譽,亦傷害了中華民族的感情。從來一直以勤力和禮貌為賣點的日本人,倒以這種很不禮貌的表演就得罪了中國學生。據報道,他們誤解那個晚會,當作像日本的酒宴般的晚會,在準備演出的時候,根本察覺不到自己的表演會導致民族問題。他們只想讓大家笑笑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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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

文章出街後,收到這樣的一個電郵。難道我的話說得不清楚嗎?


Hi both,

I have read today's article regarding the Japanese, of which you mentioned the Bar in Wanchai, 14/f Jaffe Road.


I have a Japanese colleague, that I want to take him there to meet more Japanese friends/ know more people. Wonder if you could tell me the exact address / name of that Bar.




1 comment:

Yvonne Yip said...

真是神奇的回應。
也許他決定不會跟人家交換名片吧!